想你的英雄

       张爱玲《小团圆》中,九莉再在照相的时候,比比在旁边导演道:”想你的英雄。“她当即想到之雍,人远,视野辽阔,有”卷帘梳洗望黄河“的感觉。如果一个女子感觉着她爱的人离她越发远了的时候,那便是真的远了。

       九莉爱着之雍,有卑怯,有狂喜,有强烈的自尊。之雍称赞其他女子,她又隐秘的妒意,偏不愿被之雍发现,只微笑着看他欣赏的神气,或许心底里还有鄙夷。不屑中也不夹杂一丝后悔,也不掺合半点愤怒,她细小的心绪感情都埋在最深的土壤里了,谁都不与诉说,这是最肺腑和圣洁的崇拜,谁都不配知道和懂得。不管之雍人是怎样,她只还记得这最初的崇拜。

       因为她心底里有一种永生。她和之雍坐在房间里,听到无线电里的流行歌。他们不说话,却由这首歌曲静静地传达着一种爱意。”她觉得过了童年就没有这样平安过。时间变得悠长,无穷无尽,是个金色的沙漠,浩浩荡荡一无所有,只有嘹亮的音乐,过去的未来重门洞开,永生大概只能是这样。这一段时间与生命里无论什么别的事都不一样,因此与任何别的事都不相干。她不过陪他多走了一段路。在金色梦的河上划船,随时可以上岸。“

       她知道这永生已是爱着他及他能给她的全部所有,于她而言仿佛已经足够。她喜欢看他”遥坐的时候的半侧面,目光下视,凝注的微笑,却有一丝凄然”。他们的初见很美,相知很美,告白也很美。这美都镶嵌在那金色的永生里,连两个人的别扭和不快都成了美的点缀。

       之雍拿着她的手看掌心纹路的时候突然的一句“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?”,随是一时兴起之言,也未必在日后定可实现,却足以见那一刻的真心。之雍对他们的未来有忧惧,他是有家室的人,他现在倒是给不了她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”我现在不想结婚。过几年回去找你。“九莉这样回复,连日后对他的爱意表白她也都是这样不紧不慢的反应,让人觉得她并不在意,并不在心里起多大感觉。她心里有喜,有怅惘,却从不表露,连他也看不出她到底是怎样的真心。她想的却是”等战后,他逃亡到边远的小城去的时候,她会千山万水的找了去,在昏黄的油灯影里重逢“。她是早已下定决心了。

       他是她的英雄。她却并不让他知道这一点。这是有多么孤绝的爱意?是否也正是这样,他终究还是觉着她的冷傲与不露痕迹。他远去华中,身边总少不了可以调情言笑的人,有她没她的日子从未觉得孤独。他不是孤独的人,止不了对不同女子的钦慕,仿佛他真的是那惜花人,不管何种女子,他都最懂。九莉懂他,而九莉,蚕样包裹着自己的,他真是不懂。

       不懂也不妨碍他是她的英雄。永生的英雄,任何时光流逝,岁月无情都剥夺不了的。

       胡兰成是张爱玲心底里的英雄,直到后来也千山万水地找了他去,发觉两个人的爱情有其他人插足,她决然放弃了,放弃地不后悔。他在她身边时,她想他的侧面;不在她身边时,想他水远山远的微笑;她垂暮之年回忆与他的种种,细致之处的感觉描绘地微妙幽然,她心底里的英雄从来不会褪色。直至她的死去,她已去追随那永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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